日益老龄化的零工经济

Rest of World采访了来自世界各地的 50 名老年工人，他们将零工工作视为生命线，或者是最后的手段。

每周有六七天，吉尔伯托·阿尔维斯·德苏扎 (Gilberto Alves de Souza) 开车穿过圣保罗熙熙攘攘的街道。他每天至少开车 12 个小时，有时甚至更长，接载一位又一位乘客。 62 岁的他认为自己不会很快停下来。

他做网约车司机的收入——在支付了所有费用后，每月大约能赚 4000 雷亚尔（790 美元）——是他家唯一的收入来源。这笔钱养活了他、他的妻子和与他们同住的十几岁的孙女。在一个最低月薪为 1,412 雷亚尔（273 美元）的国家，这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我不考虑放弃开车，”德苏萨告诉Rest of World。 “只有当上面的人告诉我我的时间到了时，我才无法工作。但只要上帝赐予我健康，我就会成为一名司机。”

世界各地的大多数零工工人都相对年轻：致力于改善工作条件的联合国机构国际劳工组织 (ILO) 于 2021 年发布的一项研究显示，送货工人的平均年龄为 29 岁，网约车司机的平均年龄为 36 岁。但Rest of World的报告显示，年龄较大的人也在转向零工工作——而且他们的数量预计在未来几年还会增长。

过去三个月，《Rest of World》采访了拉丁美洲、非洲、南亚和东南亚 52 名年龄在 50 至 75 岁之间的零工工人。有些人选择零工工作来应对不断上涨的生活成本或弥补薄弱的社会保障体系；另一些人表示，一旦接近退休年龄，就不可能在其他地方找到工作。还有一些人说，零工工作是第二份工作，一旦他们退休或不再受雇，就可以转为全职工作。许多人报告说，他们的工作收入低、工作时间长，还会带来健康问题。其他人则表示，由于无法为退休存下足够的钱，他们别无选择。但尽管零工工作存在种种挑战和陷阱，但它是一种易于参与、灵活、门槛低的活动，使老年工人能够抵消开支并继续保持活跃。

“在一家工厂工作 40 年，然后通过工厂获得养老金的想法，对很多人来说越来越不现实，”非正规就业妇女：全球化和组织组织 (WIEGO ）是一家总部位于英国的非政府组织，致力于改善非正规经济中贫困工人的劳动条件。

关于全球老年人参与零工经济的确切数据很少，甚至根本没有。剩下的是一些拼凑的数据点，揭示了一个往往被忽视的工人阶级。在讲西班牙语的拉丁美洲和巴西，Uber 和滴滴估计，60 岁以上的人占其活跃工人的不到 5%。GSM 是越南第二大最受欢迎的叫车平台，据其估计，其摩托车司机中约有 3% 超过 50 岁。这大约是 890 人。2023年世界银行的一份报告发现，55 岁以上的工人约占全球在线零工劳动力的 3.8%——该行业包括点击工作者、翻译和其他远程工作者。但即使是这么小的比例也可能代表大约 620 万工人。

预计未来几十年，老年零工人口数量将不断增长。联合国 预计，到 2050 年，全球 65 岁及以上人口将翻一番，超过 16 亿。与此同时，世界各地的家庭单位正在发生变化，通常需要老年人更长时间地养活自己。

联合国老年人权利问题独立专家克劳迪娅·马勒告诉Rest of World：“家庭制度正在瓦解。 ”她说：“许多老年人无法再依靠家人的支持生活，因为年轻一代正在移民到其他国家或搬家，所以他们在这方面落后了。”

与此同时，数十年的工资停滞、持续的通货膨胀和高昂的生活成本阻碍了人们像过去一样为自己养老储蓄的能力。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 (OECD)预测，到 2060 年代中期，OECD 成员国人民的平均退休年龄将增加两年。原因之一是人口结构的快速变化：随着全球劳动年龄人口减少，人们将越来越需要工作更长时间。

牛津互联网研究所劳工项目 Fairwork 的高级研究员 Funda Ustek Spilda告诉Rest of World，为了零工工人的长期福祉，需要解决一些“重要挑战”。 “这包括获得社会保护、财务安全、健康和安全风险、歧视和代表权，”她说。

圣保罗车手德苏萨几年后将在巴西达到退休年龄。多年来，他一直为自己的退休基金捐款，这意味着他每月将收到 2,800 雷亚尔（552 美元）的津贴，略高于他目前作为应用程序司机收入的一半。 “但即使[我]退休后，我也会继续工作。有了这个数额，我就无法停下来，”他说。 “如果我停下来，我们将无法吃饭，无法支付账单。”

2018年，55岁的农民阮文秀离开了湄公河三角洲的家乡。当他养的猪生病后，他再也无法养家糊口了。于是，他来到了胡志明市，并在那里注册了超级应用Grab的司机。他晚上担任保安，但白天开车给了他一定程度的自由。 Nguyen 现在每天从早上 6 点开车到午夜，有时周末会更晚。

WIEGO 的老年工人专家奥拉·塞维利亚 (Aura Sevilla) 告诉《Rest of World》，在发达经济体，老年工人加入零工经济的原因之一可能是“在完全退休之前放松身心” 。 “但在发展中国家，你会看到老年人一生都在从事非正规就业。”

塞维利亚表示，他们年老后继续工作是出于必要，而不是因为养老金和储蓄有限而选择继续工作。年老后继续从事零工工作引发了Rest of World采访的 工人的一系列情绪。

65 岁的尼日利亚 Uber 司机 Kunle Shofolade 在意识到自己的退休收入无法满足生活所需后，于 2019 年加入了 Uber。他现在每天至少工作 8 小时以节省开支，并希望在 70 岁时退休。

“和我同龄的司机不多。但我喜欢开车，能赚点钱照顾家人是我最开心的事，”Shofolade 告诉《Rest of World》。但 以他的年纪工作可能很累，也很令人沮丧。有些乘客对他的资历毫不尊重。

年纪较大时成为零工可能会带来耻辱。从越南到巴基斯坦的平台司机告诉Rest of World，他们希望熟人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工作。

五十八岁的米尔扎·沙赫扎达·库拉姆 (Mirza Shahzada Khurram) 来自伊斯兰堡郊区，此前曾担任空调工程师。失业一段时间后，他开始为 Careem 开车，因为他需要钱来养家糊口。

与此同时，来自约翰内斯堡的 64 岁送餐员 Maureen Zephora Khumalo 告诉《Rest of World》，她的一些朋友嘲笑她做的是一份适合“年轻人”的工作。但“由于经济条件恶劣，我的孩子失业，我什至可能工作到八十多岁，因为没有人可以免费给我钱，”库马洛说。

专家表示，尽管存在种种陷阱，零工工作对于仍想为社会做出贡献但无法在其他地方找到工作的老年人来说也是一个宝贵的机会。

接受《Rest of World》采访的一些零工工人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他们表示，他们重视自己设定工作时间的灵活性，并且对于基于网络的自由职业者来说，他们更看重在家工作。

在网络平台上训练人工智能系统是 60 岁的委内瑞拉人 II 的日常。为了保证工作安全，她要求提供姓名首字母缩写。在委内瑞拉的政治气候变得过于动荡之前，我曾担任律师。 “我的职业生涯很难实践，我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她告诉Rest of World。 “这就是为什么我如此热爱这份工作；我在家做事，赚我想赚的钱。”

对于许多老年工人来说，健康是首要关注的问题。

53 岁的阿姆贾德·阿里·汗 (Amjad Ali Khan) 表示，他之所以成为零工，是因为“没有其他工作可做”。他每天在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的街道上为网约车平台 inDrive 开车，每天工作 8 到 10 个小时。汗告诉《Rest of World》，这份工作让他疲惫不堪，经常头痛和脖子疼——他认为，这是他一直盯着手机叫车的后果。

结肠发炎、便秘、疲惫、乏力等状况在一次又一次的采访中被提及。

根据国际劳工组织 2021 年的一项调查，在在线零工平台工作的受访者中，只有 41% 表示拥有健康保险，20% 或更少的人表示他们拥有工伤、失业和残疾保险或养老金。

在基于应用程序的出租车或送货平台工作的人的条件要糟糕得多——不到 10% 的人有失业保险和伤残保险，大约 30% 的人有工伤保险。

伦敦大学皇家霍洛威学院研究健康风险的生物人类学家詹妮弗·科尔也认为，零工工人可能会过度劳累体力，因为零工经济的本质允许他们长时间工作。科尔在英国进行并于 2021 年发表的一项关于疫苗犹豫的研究中，她发现零工工人“如果下班，往往不会拿到病假工资，这意味着如果他们感觉不舒服，他们就会上班的可能性比休息一天的可能性更大。”这些工人中的大多数在 Covid-19 大流行期间都处于休假状态，并从事兼职工作。

62 岁的赛杜拉·汗 (Saeedullah Khan) 是卡拉奇的一名出租车司机，现在是一名零工，他正在努力攒钱进行膝关节置换手术。佐尔菲卡尔·马苏德 (Zulfiqar Masood) 是拉合尔的一名 52 岁零工司机，他说他消化食物有困难，而且经常便秘。与此同时，53 岁的委内瑞拉云工作者奥马尔·阿方佐 (Omar Alfonzo) 患有肩袖疼痛，当他长时间伏案工作时，这种疼痛会变得更严重。胡志明市 51 岁的摩托车司机 Huynh Thanh Long 最近刚刚从结肠炎症手术中康复，医生告诉他这是由于长时间驾驶造成的。

与零工相关的健康风险可能会对老年零工产生真正、持久的影响。去年，来自约翰内斯堡的 57 岁 Uber 司机唐纳德·曼齐尼 (Donald Manzini) 声称，为了省钱而长时间工作，导致轻微中风。优步保险尚未涵盖医疗费用。七个月过去了，曼齐尼仍未完全康复。 “我（作为零工）工作了 10 多年，但公司没有提供任何形式的帮助，因为我们是独立承包商，”他告诉Rest of World。

位于胡志明市的龙现在大部分时间只能做半天班。来自拉合尔的工人马苏德说，他轮班 12 小时，体重有所增加。他的家人担心他患有高血压，但他很少去看医生。

除了健康问题外，零工工作还被认为是一种危险的职业，根据工人权益组织 Gig Workers Rising 发布的一项研究显示，自 2017 年以来，仅在美国就有超过 50 名零工工人在工作中被谋杀。

接受《Rest of World》采访的绝大多数老年零工表示，他们从事这份工作的主要动机（毫不奇怪）是为了维持收支平衡。每周末，圣保罗打车应用程序司机德苏扎都会坐下来，用笔记本、笔和计算器记下他行驶了多少公里、花费了多少汽油，并计算出他的收入。他的部分收入被留出用于支付汽车的融资和保险。另外 76 雷亚尔（15 美元）用于可选的社会保障缴款。

对于全球其他非正规工人来说，老年司机的零工经济很难驾驭。除了设备维护和燃气等所有费用外，有些还必须缴纳社会保障体系。

国际劳工组织 2021 年的一项调查发现，网约车和外卖应用程序上的员工中，只有不到 20% 的人可以享受养老金福利。对于基于网络的在线平台，只有 20% 的人享受养老金计划。

关于如何为零工工人提供社会安全网的全球对话正在兴起。国际劳工组织高级经济学家乌玛·拉尼 (Uma Rani) 告诉《Rest of World》： “目前，正在出台一些法规，试图确保工人享有劳动权利和社会保护权利。”

一些国家正在进行立法改革。 2020年，拥有世界上最大的零工劳动力之一的印度批准了《社会保障法》，为零工工人设立社会保障基金。但政府尚未实施。在智利，现行劳动法进行了修订，纳入了“独立工人”类别的权利。在这一类别下，平台工作人员有权享受健康、老年福利和事故保险。

但大多数零工仍然被排除在社会保障体系之外，这意味着那些在平台上工作多年的人几乎没有退休前景。巴西零工可以选择每月缴纳一笔费用，这样他们就可以在达到最低年龄（女性 62 岁、男性 65 岁）或残疾的情况下退休。但很少有人这样做：应用经济研究所2023 年 2 月的一项调查发现，只有 23% 的零工为养老金体系缴纳了费用。

在越南，工人也可以自愿缴纳养老金。在南非，零工工人年满 60 岁后有权每月领取国家养老金。然而，养老金还受到其他条件的制约，包括工人不得领取任何其他社会补助，最高金额约为 120 美元。这笔钱勉强够支付伙食费。

拉尼表示，当工人的工资已经不足，而且还要支付许多其他费用（包括平台向他们收取的佣金）时，缴纳社会保障可能会成为工人的负担。

2021 年，国际劳工组织发布了一份报告，指出无论雇员身份或分类如何，所有工人都有权享受社会保障。由于大多数零工无法享受此类制度，一些人制定了自己的策略，以便在无法工作后继续生存。在委内瑞拉，52 岁的前系统工程师和教师拉斐尔·拉米雷斯 (Rafael Ramírez) 表示，如果自己继续从事办公室工作，现在可能已经退休了。作为一名在线零工，正式退休的前景已经离他而去。他目前正在投资股票和加密货币，希望这些钱能让他停止工作后维持生计。

有些人不得不依靠亲戚来照顾。 64 岁的越南 Gojek 送货骑手 Tran Thanh 希望继续工作，直到他身体无法工作为止，或者直到平台在 70 岁时停用他的账户。然后他的计划是呆在家里，相信他的孩子会照顾他。

在南非，拥有 3,000 名成员的网约车司机权益组织“网约车合作伙伴委员会”计划与保险公司合作，为无法工作的司机建立失业保险和养老基金。该组织估计，其成员中有 5%-10%（即 150-300 人）年龄超过 50 岁。“老年工人只是少数群体，这使得他们很难融入其中，”网约车合作伙伴委员会秘书长 Melithemba Chris Mnguni 告诉《Rest of World》。“Uber、Bolt 和 inDrive 等公司未能提供养老金和失业福利，这让他们很难退出。”

肯尼亚运输工人联盟也在争取劳工部承认其司机是工人。工会劳资关系官员威克利夫·阿鲁塔拉拉 (Wycliffe Alutalala) 表示，这将使他们能够使用国家社会保障基金和社会健康保险基金。

对于接受《Rest of World》采访的许多工人来说，放弃零工是一个遥远的现实。大多数人表示，只要身体允许，或者平台允许，他们就会工作。随着越来越多的工人转向非正规零工和人口老龄化，社会安全网的缺乏可能会带来重大挑战。

国际劳工组织的拉尼对Rest of World表示：“传统劳动力市场并没有创造足够的就业机会来吸收这些工人，而且随着越来越多的行业被平台化，我们将会（在零工经济中）获得更多的工人。 ”

尽管对老年零工的研究很少，但这个话题的重要性将会增加。联合国和国际劳工组织警告说，废除正规就业的主要结果之一可能是加剧老年人之间的经济不平等。拉尼说，社会保障体系需要重新构想，以确保工人能够获得这些保障。 “有一大部分劳动力不支付工资，但也从未从中获得任何形式的任何好处，”她在谈到印度时说道。但她警告说，目前南半球国家面临的问题——工人没有为养老金制度缴款，而其他纳税人不得不承担这一负担——也可能很快成为北半球国家的一个问题。 “这只是时间问题。”。

60 岁的肯尼亚残疾零工司机帕特里克·切格·卡莫 (Patrick Chege Kamau) 已经驾驶了 10 多年。 2020年，他接受了脊柱手术，双腿瘫痪，但他仍然继续开车。今年3月，他告诉《Rest of World》，他已经精疲力尽，无法应对长时间工作和工作压力。

但卡马乌甚至无法考虑退休：他需要支付儿子的寄宿学校费用，并想送他上大学。

卡马乌并没有在年老时放慢脚步，而是继续工作。为了增加收入，他寻找平台外客户来填补空闲时间。 “驾驶是我的职业，我的家人靠它生存，”他说。 “尽管我很累，而且大部分时间只能勉强糊口，但 现在已经无法停止了。”